乌索索索

就是一摊肉 好在没有臭

【新志】旅人

昭和时代x维多利亚时代的奇怪脑洞。

6000+已完结,大概不是个悲剧=w=

BGM:Agnes Obel-Riverside 

那么,祝食用愉快~☆

 

 

 

 

【旅人】

文/乌索

 

 

Down by the river by the boats

Where everybody goes to be alone

Where you won't see any rising sun

Down to the river we will run

 

工藤新一步履匆匆地赶到站台时,老旧的铁皮火车正呜呜作响,有乳白色的烟雾从车头方向缓缓上升,逐渐隐在灰霾的天色中。

 

他握紧了皮包把手,一步踏上车厢。火车在他一只脚还没落稳时哐哧哐哧地开动了,速度并不快,但他还是险些一个踉跄掉下铁轨去。他伸手扶了一下门框,把自己整个身子拉进车门里,小跑着往车厢里去了。风衣在身侧向后翻起,卷起了几分尘埃的气息,有点悠远。这大概是工藤新一喜欢闻的那种味道,雨后他曾踩着皮鞋踏过响着吱呀水声的草坪,每一次呼吸都往肺中灌入满满的那种味道。他不知道该称这为清新或是陈旧,就像他已经无法判断他踏过草坪的记忆已是旧年的回忆还是昨天的日常。不过除了金银铜铁以外,他似乎对其他味道已经没什么感知能力了。

 

“噢,年轻人,又要去了吗?”邻座的老妇人放下手上正织的毛线,把身子从座位上抬起一点,微微欠身向他笑了笑,又颤颤地跌到座位上,静静地注视着他。

 

“是啊。您也是。又来了啊。”工藤新一把皮包抱到身前坐稳了,冲她笑笑,看向她膝上一团辨不出形状的毛线,“这是给爷爷织的吗?”

 

“啊,是的。”盯着他的老妇人恍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视线挪回面前,缓缓地把两根粗针从膝头拾起,举到胸前,慢腾腾地织起来。银色的针表面有一层浅浅的水渍,像是用抹布擦拭后干了的样子,针尖生了很小一块锈,有点像金属外皮脱落的样子。工藤新一偏着头,像是很感兴趣地盯着它,针动得有点迟疑,似乎每一步都要思考一下。暗红色的毛线交错,纠缠,连结,组成一块并不精细的毛布。看到这,工藤新一提高音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呢?围巾吗?毛衣吗?披肩吗?手套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越猜越离谱了呀,年轻人。”老妇人像是被逗乐了,停下来咯咯咯地笑了几声,声音像上了年岁的齿轮生涩地转,最后无可奈何地停住,咳了起来。“是围巾。”她的嗓音一下子就哑了,很低沉很微弱。

 

“噢,围巾。”工藤新一收回半探着的身子靠回椅背上,木质的咯吱声随之作响又很快淹没,“这个时间去,他们那边也是冬天了吧?”他皱起了眉头,“那个时代那里还是常下雪的吧?气候没有变暖的时候。”

 

“是啊。”老妇人应到,“是会下雪的。”

 

工藤新一不作声了,车厢里也因此彻底安静下来。火车的轰隆声自车轮处传来,寂寞地闯进车厢,在空空荡荡的四壁撞击一番,又消散了。又有另一声闷响翻腾着充斥车厢,再像败北似的退了出去。

 

那天的天气是预料之中的糟糕,窗外的景物很快地一闪而过,完全无法辨认,只看得见大块、大块深浅不一的灰色。工藤新一盯着窗户发了很久的呆,那灰色看的他心里有点发毛。他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了,好像有一股很强的气流堵在胸口。他看得到自己的胸口正一起一伏,却把它固执地认为那是自己的肺在与气流作斗争。

 

人只要无聊起来,就会想一些毫无道理的事。比如工藤新一正在想,窗外的烟尘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将这列火车完全吞噬,作响的车轮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脱离转轴,有力的气流会不会在某一个瞬间直接结束自己的生命。人们把这种想法称为杞人忧天。

 

人只要无聊起来,也会想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比如工藤新一还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固执的脾气,如果当初她也没有那么倔强,如果当初我们达成了一致,现在会不会过着幸福的生活?他就可以带她去百货商店逛街购物,用新兴的布料换下她裙摆繁缛的蕾丝;就可以带她坐有四个轮子的轿车,不用担忧马蹄铁的问题;以及此类追悔莫及的、建立于时光倒流的事情。人们把这种幻想称为白日梦。

 

人只要无聊起来,还常常会追忆曾经的美好时光。

 

在工藤新一坠入梦乡前,脑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片耀眼的明黄,可能是烛台上长长的白蜡顶端闪烁晃动的烛火,也可能是新鲜牛肉浇上汤汁映在光亮银盘上的色泽,还有几乎无法辨认的华丽服饰,它们像要融在不被烛光笼罩的黑暗中,又像是用以纹出花纹的金缕银丝本身发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光芒。在这一切渐趋清晰的时候,这些景象突然变形,扭曲,被吸进一个巨大的涌动的深洞中,随之埋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他安稳地睡去了。

 

 

When by the water

we drink to the dregs

Look at the stones on the river bed

I can tell from your eyes

You've never been by the riverside

 

工藤新一十七岁时经历过一次奇妙的旅行。

 

那是日本科技正飞速发展的时候,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上流社会的富豪们不会放过任何适合玩乐的新鲜事物,他们花重金购买专利,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享受着金钱带来的趣味生活。有的富翁向往着人们都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未来,有的富翁怀念着有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和尖顶的教堂的过去;有的富翁愿意尝试新事物,有的富翁渴望留住旧年华。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拼尽财力物力人力完成着自己的梦想,乐此不疲地在构建的独有世界里畅游。那是一种近乎毒瘾的体验,很少有人愿意脱离那个桃源仙境回到现实生活。

 

至于是谁发明了可以穿梭于时空间的列车,是谁买下了它的专利运行起来,自己是怎样获得了乘坐的权利,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上了列车,开始了这种旅行,工藤新一完全记不清楚了。他觉得那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在记忆中只剩下模糊的光斑,不明亮但恒久地存在着,真切地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但他却清楚地记得火车抵达终点时窗外的苍穹,那是傍晚时分,像湛蓝色的画布上不均匀地泼洒着明朗的橙红色颜料,有较浅的明黄色光亮不好意思地躲在云朵的轮廓后,也有浓墨重彩的大红渲染着天际。

 

十七岁的工藤新一从半开的车门一跃而下,他觉得自己像个刚刚降临世界的小孩子,看什么都充满新奇,让素来喜欢新鲜事物的他快乐地想要在原地转个圈。这种喜悦是莫名其妙的,他也没有心思去寻找根源,甚至还期盼着这种感情可以延续很久,直至完全驱散他日常琐碎积攒起的烦恼苦闷。

 

他清楚地记得他离开车站的路线,走过一个积满灰尘的石台,想象着站在上面执勤的警察,再上快步迈上几级台阶,推开车站颇有几分重量的铁门,关上的时候他用手扶着直到它停下,仿佛生怕撞到了门对面并不存在的淑女。

 

他遇到的第一个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是宫野志保。

 

 

相遇的那篇草坪是养眼的绿,辽阔无垠,风刮过时每一根小草都整齐地弯下腰,像在对他鞠躬。但他无暇顾及,他只看到草坪那段的树下有一条长椅,木质的横栏上碎着树梢漏下的零散光斑,给它涂抹上几分梦幻的色彩。有一位女子坐在木椅上,她有着柔顺的茶色秀发,长度刚好盖住两颊,风撩起她的发丝,露出雪白的脖颈,随后头发又轻轻地垂下,发梢有仔细修剪过的弯弯的弧度,显得精致而不失灵动。

 

工藤新一不假思索地向女子的方向走去。他发觉自己步伐明显加快时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于是立在长椅的不远处,思索了一下该怎样开口才不显突兀,又深吸几口气调整了呼吸,最后故作从容地缓步走过去,礼貌地在还有几米的地方停下,摘了帽子:“您好,小姐。”

 

女子应声抬头,站起来微微蹲了一下:“您好,先生。”

 

她对上他的眼时,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疑惑。工藤新一揪着西服衣角,真是怕极了,怕自己这副格格不入的装扮吓跑她,怕自己被当作怪人,怕胆小的女子会大声惊叫起来把他送进看守所。但他又莫名地期待着她的反应,就像坐在剧院等帷幕拉开一样,有几分兴奋,但更多的是平静和不动声色的等待。

 

她面无表情,白皙的脸上读不出悲喜,礼貌地冲他点点头,左手夹着方才读到的书页,右手在身后一顺裙摆,优雅地坐下了。

 

工藤新一怔怔地立在长椅旁呆了许久。他就那样站得笔直,盯着女子头顶上几根柔软的发丝被风吹拂着小幅度地晃动,夕阳的身影镀上金边,像一尊艺术品。

 

“我叫工藤新一,”他思考了一番之后决定开口,“我是来这里旅行的。”

 

女子轻轻地合上纤长的手指从书页间抽出,握着书脊站起身:“这个季节来这里正好,天气非常不错,游玩的机会也多。”

 

她说一口好听的英式英语,习惯使用敬语,语速从容适中,不难判断是上流社会的淑女。工藤新一因此越发小心地遣词造句,但对方只波澜不惊地看着苦恼的自己,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将晚的天色压在他的心头,渐趋悠远的鸟鸣声最终消失在云朵的缝隙间,他悄悄挪开眼神向天际望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他的心脏在胸腔中不安分地上窜下跳,话语也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进入这个时空后,他开始没由来地相信直觉,直觉告诉他应该向面前这个不寻常的女子坦白,或是说,总有一天他会向她坦白。

 

“我是……来自二十世纪的。”

 

终于说出口了。

 

“二十世纪吗?”她眨了眨眼睛,“一百年以后?”

 

“嗯……”他快速地加减了一番,“是这样的。”

 

“那还真是个伟大的时代呢。”她的脸上似有笑意。

 

工藤新一为这突忽其来的笑吃了一惊,像害怕寒冬里燃起的火苗熄灭似的,他忙不急地接话:“啊……是这样吗?我也这么认为。”

 

女子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太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女子也收回在远方苍穹上飘忽不定的目光:“不好意思,先生,我该走了。”

 

工藤新一张了张嘴。

 

她停下转身的动作等待他说话。

 

他又合上了嘴,嘴角扬起富有暖意的微笑。

 

她没有再多说。她说:“祝您旅途愉快。”然后任背影淹没在大宅投在地面的阴影中,咔嗒一声与关合的大门一起定格于庄严宏伟的建筑的一角。

 

 

Down by the water the river bed

Somebody calls you somebody says

Swim with the current and float away

Down by the river everyday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教堂的门口。

 

她答,是来参加自己姐姐的葬礼。

 

工藤新一想起昨晚住在临街旅店时听到的车轮急刹的声响,心里一紧。

 

第三次见面时她一袭黑衣坐在初见时的长椅上写信,在他走到身边时不急不慌地轻轻折上信纸,装进身旁精致的信封内。

 

他说好巧,刚好写完了吗?

 

她点头。

 

隔着面纱,他辨不清她的神情。但可以确定,她的肩膀在颤抖。

 

第四次见面时他坐在长椅上读一本刚买来的书,上世纪的纸张质感摸起来很舒服。

 

她走过来,“你好,工藤先生。”

 

有一只鸟恰好在她步入工藤新一视线的时候唱起歌来。

 

第十五次见面的时候他骄傲地对她说,自己协助当地警署破了一起案件,还上了报纸呢。

 

她说着“没有被警察当作精神病人抓走真是太好了呢”边接过报纸。

 

“没有看过吗?头条新闻啊。”

 

“不好意思,我不看这种报纸。”

 

第二十三次见面的时候她又穿了黑衣。

 

工藤新一从心底里厌恶她穿黑衣,他合上书想要对此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开口说话了:“我想家里有些事需要我处理,最近没有空来见你了。”

 

“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哦?”她有点好笑地歪了歪脑袋,“快要忘记你只是个旅人了呢。”

 

他想她会挽留自己。可是她说:

 

“那很好啊,对我们两人而言都很好。”

 

他没有再说话。

 

她的脸上又漾起笑意,那种看似天真透明实则深不可测的笑让他平添几分疏离。他提起皮箱,沿着来时的路走去车站。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的时候,工藤新一把脑袋沉沉地靠在车窗上。

 

站台上,没有一个来送行的人。

 

 

他们的爱情是只有长椅知道的故事。

 

他们坐在长椅上,从周一说到周五,从月初说到月末,从寒冬说到炎夏,仿佛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对方拉里自己的生命里。

 

她的父母死于一场意外。她不曾提起那场意外是怎样的灾难,不曾谈起自己对这一切的丝毫看法和情感。她只说,自己破例地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我需要从最简单的小事学起,仿佛这些年所学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她似带苦笑。

 

他快到了继承家里产业的年龄,可是蒸蒸日上的工藤集团在金融危机的巨浪中永久地沉没了。他蜷着腿盘坐在这座大岛仅剩的、露出水面的一角,任狂风揉着碎发,掀起褴褛的衬衫一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我应该去挽救。但是要从什么开始呢?”他痛苦地揪着头发。

 

她从女王的宫殿里回来,身着繁琐华丽的礼服。他看见她在坐在长椅上的那个瞬间,僵硬的笑容溶在月光下面无表情的脸上。她说,我成功了。又说,什么算成功啊。没有笑意,连讽刺的笑都没有。他想着,她大概是在这一天用完了一辈子的笑容。以后的,需要他来制造了。

 

他又一次提着箱子出了车站。他的步子很有力,新买的皮鞋踏在石阶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他像年轻人似的跑到她面前,拥住她,抱起她转了一圈。他为她戴上昂贵的戒指,告诉她,我成功了,和你一样。我拯救了我的家族企业。

 

他开口请求她跟他回去。

 

她转过头来,笑了。

 

那夜的月光和她的眉目一样温柔,还有凉丝丝的感觉。在工藤新一感到自己快要溺死在这种温柔之中的时候,她开口了:

 

“恐怕不行。”

 

那晚他觉得自己也许用完了一辈子的情话,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说到这个地步。从小到大似乎都不需要他人的自己,对她说我需要你,没有你我无法生活。

 

他说了许多诸如此类连自己都无法判断真假的话,只为了让她同意跟自己回去。直到他觉得累极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将他撕裂开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上窜下跳男人,明明已经快三十岁了啊,还是这样的任性胡闹。

 

“还是不了吧。”她再度开口。

 

“我想你的现实生活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吧?我这边也是啊。”

 

“现实生活什么的……”工藤新一打断她,“没有你的生活算什么现实!”

 

“可是没有你的生活与我而言可以算作现实。”

 

“况且我本就不曾拥有你,过去现在和未来,从来没有过。”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的女人陌生起来。她的眼睛又变成了初见时那深不见底的潭。

 

他起身:“我想我应该说晚安了。”

 

她笑着答道:“晚安。明天见。”

 

那约定意味的话语让他在背过身的瞬间苦笑起来。

 

 

When that old river runs pass your eyes

To wash off the dirt on the riverside

Go to the water so very near

The river will be your eyes and ears

 

工藤新一一觉醒来时火车正在缓缓减速,窗外是一片浓稠的墨色,有薄稀的月光隐隐透进车厢,照在地板的缝隙间,灰尘变得清晰可见。

 

来过那么多次,他的胸腔中依然充斥着无名的喜悦和期待。拎紧提包,他抢在第一个跨出车门。

 

车外的空气是他熟悉的味道,深夜的凉意真切地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不掺粉尘的清风吹起他的头发,他享受得几乎要闭上眼时,一个声音闯入耳中。

 

“您是……工藤先生吗?”

 

着一身朴素黑衣的年轻女子从站台的长椅上起身,把一张画纸举到眼睛的高度,视线在画和工藤新一的脸上来回移动。

 

“您是哪位?”

 

她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怔怔地滚下泪来:

 

“小姐她画的真像啊,真是一模一样啊。”

 

她似乎一下子支撑不住身体了,很虚弱地摸索着椅背再次坐下。工藤新一惊讶地看着源源不断的泪水从她红肿的眼眶涌出,随即布满整张苍白的脸颊,甚至积在嘴角因痛苦而扭曲出的怪异皱褶中,几乎像是一盆水酣畅淋漓地浇了下来。

 

“小姐三天前去世了。”

 

她的声音很轻,听来是支离破碎的,每一个音节都被深夜的风吹到很远很远,明明是一米多的距离,工藤新一觉得那句话飘进自己耳中用了大半个世纪。

 

“她真是撑了很久了,都几乎到了神智不清的状态,还是在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会问我‘今天是几号了?’

 

“有时候她沉沉睡上两三天,有时候一晚醒来三五次,什么时候都会问。她已经对时间失去概念了,但她总记得这个日子。

 

“还没有病重到卧床不起时,她一个人在书房里画画。她不让我进去,我就等在门外。有时她会很厉害地咳嗽起来,我就要伸手去拉开门把手了,她用很轻地声音虚弱地说,别进来。我听得出那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回响,然后从门缝中挤出来,那时我觉得声音有了厚度,小姐的声音是一张薄薄的纸片,脆得随时都要碎掉。

 

“她最痛苦的那个晚上,把我叫到床边。我忘不了那夜的烛光,那是蜡黄的颜色,映在她憔悴的脸上,一片死寂。我怕极了,转身要去给医生打电话,她拉住了我,她的手冰凉无力。其实她出了很多汗,额上的发丝都因为汗水而拧成一缕一缕地紧贴着额头。她还是一样地面无表情,只用很慢很慢的语速开口,让我陪她坐一会儿。不尊敬地说,作为一个和小姐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我几乎从语气中听出了无助和渴求。她不会喜欢这种说法的,但很多时候,我的确很想拥抱她。那天晚上,小姐说,烛光很温暖,很明亮。

 

“她临去世前,让我把一摞没人见过的画拿到她床边。我这才进了她的书房,穿过尘埃清晰可见的空气,踏着积满厚厚灰尘的地板,迈过满地狼藉的画具,心疼而自责着搬出厚厚的画稿。画实在太多了,她一张张翻过去,走在草坪上的男人,坐在长椅上读书的男人,抚摸着她的马的男人,男人的背影,侧脸,回眸……我想帮她找,她不让,她说她想最后看看他。

 

“最后她给我了这张,她让我拿着它在今天到这个车站来接画上的男人。

 

“我说小姐您糊涂了,这个车站废弃很久了。她就笑了,笑得那么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笑,眼睛弯弯的亮亮的,仿佛是十几年来隔绝外界的那块冰融化了,像含着一汪水。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温柔,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她让我陪她欣赏的那片月光,她说,‘会来的。会来的。你只去等就好了。’

 

“我很久没有相信过这种荒谬的事了。大概从我来到这个庄园就再也没有过了。我觉得自己着了魔,从昨晚十一点就来到这里等着。小姐她没说清时间,我怕错过了。

 

“这个车站真是很可怖啊,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没有人,甚至没有活物。我盯着对面站台的长椅发呆,总是看见小姐坐在那里看书,就像她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我三番五次地驱走这种幻觉,它又三番五次地潜入我的脑中。我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如此空虚,我想我的记忆中大概留下了大片的空白。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我只能想起小姐生前的点点滴滴,然后就按耐不住地开始哭泣。

 

“这种夜晚,自己的哭声也变得很可怕。我不敢睡着,我怕自己会错过火车。小姐常会赞赏我很好地完成了工作,接不到先生的话,我就配不上这句赞誉。

 

“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把先生会来当作理所应当的事了吧。反应过来时,我听见了汽笛声。然后我看到了您。”

 

工藤新一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打着颤从鼻腔中重重地冲出,他的上下牙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撞击着,一股冷气向脊柱袭来,嗖嗖地往后背窜,迅速地让他败下阵来。

 

“旅途辛苦了,请先生跟我回大宅休息一下吧。”

 

他突然就溢出泪来,在眼眶打转,迟迟不肯掉落:“谢谢,不用了。”

 

“我只想……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国度,在这个已经没有她的地方,一个人走走。”

 

 

I walk to the borders on my own

To fall in the water just like a stone

Chilled to the marrow in them bones

Why do I go here all alone

 

工藤新一走过车站,推开沉重铁门,踏过林荫小径,迈进庄园大门,踩着枯黄草坪,抚触老旧长椅,眺望远处大宅。

 

一些愚笨的鸟儿从树里面窜出来,唱着他无法分享的欢喜。

 

他蜷着身子蹲了下来,把头埋进双膝,像个孩子。

 

 

Oh my god I see

How everything is torn in the river deep

And I don't know why

I go the way

Down by the riverside

 

老旧的铁皮火车再次呜呜作响时,工藤新一的目光穿过车头方向乳白色的烟雾向远方望去。

 

天空蓝得相当乏味,一丝云彩也看不到,只有蓝色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他的手没什么力气,皮包也以近乎滑落的状态晃荡地勾在指缝间。他的步伐是拖沓的,走走停停,在积满灰尘的地面划出弯弯曲曲的痕迹。

 

应该离开这里吧?对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可是又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毕竟她葬在这里,他应当陪伴她。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只是机械地踏上了列车的踏板。

 

坐到座位上时车厢空无一人,他把隐隐作痛的头搁在窗玻璃上,清晨的凉意一层层浸透整个脑袋,最后把所有思绪都冻结。

 

火车开动了。

 

哐铛,哐铛。哐铛,哐铛。

 

火车加速了。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在工藤新一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前,脑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在大片的黑暗中,一缕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刻画出她好看的轮廓。她正在冲自己微笑。她说:“晚安。明天见。”

 

随后,那列可以穿越时空的列车,连同车上的那位已经入眠的旅人,以及旅人脑中属于心上人的所有记忆,一起脱离轨道,以不为人知的方式坠入了深深、深深的黑暗中,万劫不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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